梦青海 李向宁

 


作者简介:李向宁,笔名向宁,1955年8月生,陕西省西安市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曾任青海省作家协会秘书长。现任青海省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。


不知为什么,我总会在梦中梦到青海。梦到青海的山,梦到青海的水,梦到青海的事,梦到青海的人。梦中的青海依然是那么辽阔,那么壮美,那么特别。山依旧是本色的样子,雄浑而悲壮;水依然是圣洁的样子,清澈而明亮;人依旧是质朴的样子,热情而善良。

Qinghai - Sun& Moon Mt2梦境中的我,时而独步于青海的山水之中,将日出、日落、山峰、湖泊、草原包括油菜花海作为追寻的目标,时而闲坐在幽静的茶园里和昔日的同事、朋友一起喝酒。酒是互助酒,带有浓浓的青稞醇香,你一杯我一盏,情绪高涨了就有人扯开嗓子唱歌:你有一个花的名字,美丽姑娘卓玛拉,你有一个花的笑容,美丽姑娘卓玛拉…..梦中的情景清晰而又真实,但却很杂乱,亦很短暂,常常到高兴或伤心处就猛然中断。惊醒了虽然知道是在做梦,但却依然会努力地去回味,于是便又赶紧闭上眼睛再次睡去,想着把梦中的情景再续接上。

the_road__qinghai_lake___china经常梦到青海,想一想其实并不奇怪,因为我在青海生活工作了40余年,退休后回原籍陕西时间不久,所经所历,所思所想,所见所闻还都脱离不了青海,也就是说,人虽然离开了,魂仍然在青海,所以梦到青海自然就不奇怪了。但是,奇怪的是,回到陕西,陕西却一次也没有在梦中出现。按说,陕西是我的故乡,在我记忆的深处,总是写满我童年的牵挂和留恋。田野里那些小伞一样的蒲公英,门前那条欢腾的小河和那淳朴、憨实的乡音乡情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浮现,萦绕在我的梦境里,醒来时无不残留无限的失落和久久地向往。谁知真正回到陕西,却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。虽然天还是那片天,地还是那片地,乡音还是那种浓厚的秦腔,但人却已不是那些人了,情也不是那份情了。首先是老人不在了,其次是老屋消失了,就连门前的那条小河也不见了踪影,好不容易联系到几个儿时的玩伴,相认半晌,客套中才发觉人家已把你当成了外乡人了。是呀,少小离家老大归,不论是我远离故乡,还是故乡远离了我,那种无法触及的焦虑失落,立刻就催发了我的心痛。岁月如梭,往事如烟,至此我才感到,童年在飘远,故乡在飘远,我的心也在飘远。于是,思念之情却又逆转,反过来想青海,念青海,青海似乎又成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。每当夜深人静时,心里常常掠过的是关于青海的刻骨铭心的回忆。越是回忆青海这片土地,越是心生爱意,毕竟青海是我心底最深的依恋。

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被父亲从陕西接到青海的,来的时候是个冬天,只记得那时候的西宁,城市不大,楼房不多,树木萧瑟,人车稀少,狭小的街道覆盖着皑皑白雪,偶有几只寒鸦掠空而过,落向不知幽怨的北山的方向。还记得凛冽寒风中街市上一位卖土豆、萝卜的老人,说起都正月末了,为何不见青菜卖,老人叹口气:“想种,它不长呀!”老人的话等于是我初识青海的向导,我就以为,青海就是这么个样子,连青菜都不长,还会有什么好的。可是,这个看起来偏僻、落后甚至有些缺氧的高原城市却自然而温情地接纳了我。

Qinghai -Taersi后来我才知道,青海其实是一个非常博大而壮美的地方,境内山脉高耸,地形多样,河流纵横,湖泊棋布。巍巍昆仑山横贯中部,唐古拉山峙立于南,祁连山矗立于北,茫茫草原起伏绵延,柴达木盆地浩瀚无垠,还是长江、黄河澜沧江的发源之地。

西宁以西100多公里,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青海湖;以南25公里,是中国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的塔尔寺。以北90公里,是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金银滩,以东50多公里是中华史前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彩陶的故乡乐都。因此,以甘青黄河上游地区为中心的青海就是中华文明起源的第七大区系。

Qinghai - Tu People青海是一个多民族地区,在历史的风沙下,汉、回、藏、蒙、撒拉、土族等多个民族都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。一座城里,既有汉族的寺庙,又有回族的清真寺,还有藏族的喇嘛寺,一条街上既有汉族的南北酒店,又有回族的清真饭馆,还有藏族的民族餐厅。民族团结、融合组成了青海的平静和谐。青海也是一个繁杂的地方。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,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,一批批热血青年被支边的热潮和油田、矿藏的开发鼓动到这里,赋予了这个省份“五湖四海”的特点。这里的人和这里的山一样,都是痛快淋漓的。他们讲义气,重感情,时不时就喝酒,经常会醉倒,也会在精神上撒野。

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第一次去工厂上班的时候,我的师傅就在那天班后拉着我和师兄们去喝酒,师傅和师兄们对我说:“在青海就要能喝酒,能吃肉,更要能吃苦,能干活。”他们混杂着蒙、藏和汉语里南腔北调形成的古怪特别的“青普话”,生硬、短促而干巴。在这种腔调里,似乎每个人都能找到早已模糊的乡音。走向社会的第一天,我就感觉到这里的人都是热心肠,也是直肠子,爱就是爱,恨就是恨,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。内陆的边缘,青藏高原的东部,多民族混杂,所以青海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宽容大度,奇异的直率尖锐。

在工厂工作的十多年,是我青春年华中最美好的时候,也是生命中最值得记忆年代,15岁就进厂做工的我,可以说是被工人师傳带大的,他们手把手地教我技术,心贴心地教我生活,更让我扎扎实实地学会了做人。他们虽然文化不高,性格有些粗犷,甚至脾气暴糙,但他们却很纯粹,很善良、也很宽容。他们的收入很低工作量却很大,他们无房,无车,无存款,还遇到了下岗,但是他们的心很大,心大了事就小了,经常时不时地要聚在一起喝老酒,喝醉了还要吼一曲“咱们工人有力量”,在我的心中,他们是真正的无产阶级,是真正的吃苦耐劳的先锋队。他们的品德在我的灵魂深处打下了深深的铬印,使我的骨子里永远带有工人的质朴。Qinghai - Yushu3

从工厂出来,当记者、作家的那些年,使我接触社会生活的机会更多了,脚步踏过的土地,目光触及的物象,时时刻刻刺激着我思想的能动的碰撞和自我交流,促使我努力地去观察世相,体验人生,表现生活,为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倾注自己情感。于是我写下了大量的文字,如我在散文、报告文学集子里所写的:虽然下岗但从下棋中找到自我的《二舅》;当钟点工养活婆婆和儿子的《兰姐》;眷恋黄土地而不愿进城享福的《龙伯》;双目即将失明但却把爱给与他人的姑娘《夏爽》;因打工而相互搀扶鼓励的《邻居》等等凡人和琐事,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人和事,组成了我心里的画面,启发着我心中文学的意味。当我拿起笔写作时,仿佛看着一个个平凡普通,却无比高尚的人向我迎面款款走来。他们中许多人除了吃苦耐劳、勤劳善良便一无所有。这些人物和他们的故事不仅是对我灵魂的洗浴,也是我在生活中获得了适度的阳光。对此,我要大声地说,是青海人民给了我人生进程的宽度和高度,也给了我事业发展的力度和韧度。

Qinghai-Anyemaqin在青海,我就是这样一路走来,岁月的罡风把我吹老了,却把青海吹得更加年轻,如今的青海已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,道路四通发达,高楼大厦林立,经济飞速发展,基础设施日新月异,现代化的意味越来越浓,遗憾的是我还没有尽情地体会却到了解甲归田,回归故里的年龄了。

落叶虽然归根,但留恋的依然是枝杆,因为枝繁了叶才能茂。在陕西的日子,我时常独坐在窗前想青海。想青海夏天的清凉,想青海冬天的暖气,想青海秋天的黄叶,想青海春天的杨柳。最想念的还是青海浓浓的人情。看新闻必关注青海的消息,看天气预报必看青海的气象,微信上只要有青海的人和事点赞的同时还不忘转发到朋友圈子里。在陕西的青海人和我一样,也都有着浓浓的思念之情,每每见面说的最多的就是青海的事情,一提起羊肉,面片,羊杂碎便满口生津兴奋不已。一对夫妇吵架,男的从青海回来,没给女的带酿皮,就闹下了矛盾;一位老先生退休回了陕西,因生活不习惯又返回青海;有人在陕西去世了,却留遗言把骨灰撒在青海;有人因年事已高行动不便,便叫子女专程去青海他曾工作的地方拍照片给他看;有调离青海的每年休假带妻子孩子再游青海;还有人虽在外地安家,却在青海留一套住房,每年夏天回去避暑。西安青海同乡会聚会,全说青海话,喝青海酒,不醉不归……据我所知,许多在外的青海人都割舍不了对青海的爱恋,把所有的情感都融入到青海这片辽阔的土地上。

和许多曾经在青海工作生活过的人一样,青海是我一生走不出的回望,是我一世无可取代的眷恋。青海会永远存在在我深深的记忆里和我无休无止的梦境里,有生之年只要有机会,我一定会带着虔诚,带着感恩,带着阔别的心碎,带着无言的激动再回青海…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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